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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姐!”商悦大声叫她,“妈咪问你问题。”

    商忆连忙抬头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杨淑惠笑了一笑:“是不是快考试了?”

    “对,期末周。”商忆不敢看母亲的眼睛,“这学期专业课比上学期少两节,考试之间也错开了一两天,压力不是那么大。”

    “悦悦也要考试了哦。”商悦拉着杨淑惠撒娇,“下周要考英语口语,和一个白胡子大叔对话;还有网球,考上手发球和移动……”

    商忆心里一咯噔,突兀出声:“悦悦,去楼下买个西瓜。”

    杨淑惠目光平静。

    悦悦疑惑挠头,但还是听姐姐话起身。

    “一一,”母亲喊她,“手机给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商忆攥紧手。

    “爸爸最近有找你吗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没有。”商忆低头,“不知道他在哪里。”

    她不知道季允之怎么安排的。反正商林进去蹲了整整一年,今年年初才出来,听堂姐说是暂时没有再赌了,还一把鼻涕一把泪,说想找个工作,补偿妻儿。

    她们不会相信了。

    他反复了一辈子。

    季允之问过她要不要再处理。她伏在他怀里,坦然承认自己过过好日子后再次迸发的软弱和愚蠢,她并不那么希望父亲又去坐牢,但也不准他靠近母亲。

    她找理由:“他老是进去,可能会影响我考公务员。”

    季允之把她脑袋一摁,在笑:“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一一。”杨淑惠轻声但坚定,“手机给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商忆咬住下唇。

    她本来就不想瞒了。母亲已经疑心过很多次,每次都被她用学校慈善搪塞,大概早就不信了,只是逃避不愿意面对。

    没有名字,初中毕业的母亲也看不懂英文备注,但还是精准点进去。

    看见最后一句,“我会想你的,晚安”。

    对方的最后一句是:去睡觉。

    “谈恋爱而已。”商忆低声说,“只是我选了有钱的男生……这没有什么错吧。正常家庭的女孩子恋爱,也看重家境和收入不是吗。”

    “妈咪,我很聪明,很漂亮。”

    言下之意,就是会有男人心甘情愿帮她解决问题。

    杨淑惠半晌不说话。

    “我也……我也很喜欢他。”商忆有些忐忑,“他对我很好的,就是很好,妈咪……应该能看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学校里的吗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是。”商忆不想撒谎,“实习单位认识的,比我大几岁。”

    立刻解释:“但也就是很正常的年轻人!97年年底出生的,所以工作了。”

    母亲脸色稍微缓和。

    果然,季允之的年龄只是对她而言像“年长”,一般人听见还是会觉得可以接受,甚至相当年轻。

    “他是工程师,母亲是大学老师。”商忆拿家长最放心的条件说,“所以家境很好,但也挺单纯的……我是真心的。”

    补充:“他妹妹也很喜欢我。”

    岑晨澄天天给她发微信扯闲话,推荐电影电视剧,推荐餐厅美甲店,偶尔骂骂季允之。

    “他这么帮你,”杨淑惠叹了口气,“以后万一分开……”

    “等我工作收入就高了,就算慢慢还,也没问题的。”商忆并起四指,“妈咪,我们学校的硕士开到二三十万一年很容易的,博士更高。就算分开,我以后也还得起,不用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最重要的是……我就是很喜欢他。”

    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说这种话,商忆脸微微一红:“很喜欢。”

    她将照片找出来,递给杨淑惠。

    看清楚身高长相,母亲脸色又缓和一点:“是很年轻。”

    男人的年龄是最好的医美。

    商忆对成思境解释的也是这个版本,所以好朋友对季允之同样没什么意见,甚至对他的阔绰颇为欣赏。

    成思境说过:三字开头请自动远离小女孩,四字开头请自动去教小孩写初中数学,五字开头如心怀不轨,请自己入土,六字开头,静候入土中,七字开头,不被护工打就算成功。

    “对的。”商忆小心看母亲脸色,“虽然有点别有用心,但我当然要选最出色的谈。本来就……挺多人喜欢我。”

    杨淑惠的表情彻底放松:“也是。”

    “妈咪,真的没关系的。”商忆握住妈妈的手,“我甚至……有点想嫁给他。”

    她再次庆幸,至少当初自己能拿出十五万。

    杨淑惠得到几个月基础治疗之后,她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才到冒险的那一刻,有不短的时间差。如果是母亲一病倒,家里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,她今天不可能轻易相信。

    母亲终于笑起来,摸摸她的头。

    商忆侧过脸,靠在车窗上。

    这趟公交可以从医院直达公寓,见证过她太多泪水。

    但今天她想告诉沿途一个秘密。

    十四岁那年的夏天。

    学校请一位清华本科、去斯坦福读PhD的学长回母校,给几个火箭班的学生做鼓励性质的演讲,关于新兴技术,关于科学,也关于科研本身。

    几个女生被安排打扫阶梯教室,商忆负责清洗用过的杯子。

    把杯子抱回贮藏室,要先进入教室。在门外忽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,是那位学长折回来找雨伞。

    外面在下暴雨。

    还有另一个男生。

    学长打趣:“……老师本来还想让你也来说几句,我说我这个学弟毕业典礼都憋不出半句屁,只说了thanks.”

    男生声音清越:“我不骗小孩。”

    “哎……也不能这么说。”学长停一停,然后果断骂了一句F开头的词,“去他妈的科研,搞个毛线,每天都想死。”

    男生笑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真不读博了吗。”学长又问他,是否已经决定进一家公司。

    商忆在一本科技杂志上看过,全世界最顶级的半导体公司之一。

    男生“嗯”一声:“混两年再说。家里烦。”

    “总之别去跳伞了。”学长似乎拍拍他的肩膀,“阿姨上个月才给我打电话,说盯着你点,别老去玩那些极限运动。你心脏好,她心脏不好。”

    这道淡漠口吻回:“那旋转木马?”

    商忆实在托不住那么多水杯了,硬着头皮敲敲门。

    进门时对上男生的目光。

    那是一个相当年轻而修长的男孩,随意坐在第一排桌面上,似乎正在打游戏,听到动静,抬头瞥她一眼。

    也足够英俊。

    阳光落在他身后,风声拂动夏日青葱。

    商忆十四岁,穿着那套统一的无聊校服,局促打招呼:“学长好。”

    “哎?你好。”学长回应,随口说了一句,“辛苦小学妹。”

    男生则没有理会,低头继续打游戏。

    经过他身边时,她忽然看清他的眉眼和棱角。

    杯子太多了,她想,她洗得手酸,才会托不住。

    摔碎了,不至于叫她赔吧?她又这么想。但那只和身量相符的、同样修长的手及时伸出来,在底部帮她撑住一把。

    她仰起脸,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目光。

    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大男孩,但更没有见过这样冷淡的眼睛。

    商忆小声说:“……谢谢。”

    他收回手,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商忆摆齐杯子再出来时,教室内已经空无一人。她关好灯,站在门口,视线重新落在他坐过的位置,之后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商忆背着书包等红灯。

    这已经是她十四岁时,最放松的时间,只需要在心里列出今晚要写的作业。

    忽然又看见那道修长身影。

    他撑着一把黑色雨伞,弯腰钻进一辆车的后座。

    他收起雨伞时,指骨会像帮她时一样分明吗?

    第二天,商忆潦草画了画,问同桌:“你知道这是什么车吗?”

    同桌秒答:“两个R,劳斯莱斯啊。”

    她噢一声,垂下眼睛。

    还是专心写作业好了。

    商忆一直认为,时隔四年一眼认出他,是一种奇迹。

    但细想又没有什么奇怪。

    身高、动辄面无表情的姿态、过分冷淡的眼睛,都太容易辨认了。

    父亲把她的学生证照片和联系方式发给那些债主。

    父亲明知道他的女儿是多么漂亮,落在赌徒手里,会陷入怎样的危险。

    比起那些人在身后跟踪,她更为亲情的死亡而感到绝望。

    但她不能哭,不能慌乱。她在电梯里发抖,搜索最近一家派出所的位置,告诫自己,这次不要再犹豫,立刻报警,举报她的亲生父亲。

    她需要获得更长久的保护。

    电梯门在中途打开。

    商忆惊惧抬头。

    却是这双她已经快要遗忘的眼睛。

    四年过去,还是这么冷淡。

    冷淡到,她居然一眼就认出来。

    斯坦福、半导体公司、劳斯莱斯。

    他可以救她。

    他为半导体公司工作,也不会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,头脑空空的富二代。那么,热衷于伤害女人的概率就更低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是,四年前他就说过——

    他不骗小孩。

    电梯下落的时间里,商忆忽然明白,究竟什么是赌徒心态。

    她父亲懂什么叫豪赌?

    季允之毫不犹豫甩开她,厌恶皱眉。

    她更加确定对他的判断。

    “有人在跟踪我……”她几乎是重新跪在他面前,“他们砍掉了我爸爸的手指,或许会砍掉我的……求求你,你可以救救我吗?”

    他居高临下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求求你。”她向他仰起脖颈,向他落泪,“求求你……我很乖,也很干净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的时间里,她已经在心里预演过无数结局。

    他终于伸手,抬起她的下巴。

    松手之后,意味不明笑了一笑,转身向他的车位走。

    她莫名读懂,是满意。

    她立刻追上去。

    他问:“年龄。”

    还有十天多就成年了,但商忆说:“……十七。”

    十七岁的女孩对他来说,会更想睡吗?

    然而季允之再次甩开她。

    他重新变得冷淡:“报警。”

    “马上就成年了!”她重新抓住他,“还有半个月就成年了!”

    她再次向他哭泣,用她那双眼睛最漂亮的状态、最脆弱的状态、最纯净的状态。

    他看着她抓紧他的那只手。

    他在想什么呢?

    她一点一点松开。

    最后一根手指离开时,她终于听见他说:上车。

    她父亲懂什么叫豪赌?

    她懂。

    但还有一个秘密,沿途也不可以听。

    在他沉默的时间里,她预演过的那些结局,包括被他拯救、被他无视,甚至包括被他伤害,包括疼痛。

    也包括,爱上他。

    但不包括被爱。

    而如今是他说,她一直都很麻烦。

    他承认,她是他的麻烦。

    商忆的唇角扬起,倒映在车窗上。

    赌徒懂什么赔率?

    她才懂。